永续：德国基金会的财富密码

1 永续：德国基金会的财富密码 —访欧考察报告 贾西津（清华⼤学） 2023 年 6 月 21 日至 30 日，墨卡托基金会与基金会论坛秘书处共同主办的“中国基金会秘书长访欧”项目，选拔 7 名中国基金会秘书长，我作为随团学者，并主办双方各一人、翻译莱先生在内共 11 人，共同到访德国及比利时的柏林、哈勒、埃森、布鲁塞尔、安特卫普等城市，考察了不同类型的基金会及其项目点，以及德国基金会联合会、德国基金会中心、欧洲慈善联合会等支持性机构，在密集行程中对德国基金会全貌一窥；加之伴随与若干关键个人的深度交流，也不乏对其内在精神有些许理解。从中国比较的角度看，德国的基金会比英美等更呈现一个特征，并体现在其法律体系中，就是：“永续”。 德国基金会概况 在德国，“基金会”一词有两种用法，一种是法律意义上的，一种是功能意义上的泛称。所以在德国，尽管可以有很多种形式的“基金会”，唯一有准确统计数据的是民法有法人地位的基金会（即“财团法人”），2022 年底 25254 个，平均每 10 万人 30 个。1其规模大都较小，80%低于 100 万欧元。2在广泛的意义上，据德国基金会协会介绍，德国在全欧洲拥有数量最多的基金会，除了民法法人基金会，还包括：信托基金会，在民法框架下没有法人地位的（信托）基金会约 2 万多，非法人形式的信托基金会总数可能达 6 万家；3 公法基金会，即由联邦或州政府依据具体法律设立，通过公共财政实现具体社会公益的基金会，约 1 千家；4其他协会、责任有限公司、股份公司等法律形式而功能意义上的基金会，数百家；5如纳入教会基金会，其除了捐赠人以教会名义设立、归教会管理的民法基金会，还有专门按教会法创办的教堂基金会，其数据在不同来源中显示为上千6到 10 万家。7 其他对基金会的分类方式，如根据基金会目标，分为公益、私益、混益，或科教组织服务；根据运作模式，分为资助型、项目型、混合型；根据获得资本金及资金方式，分为一次性捐赠、多次性捐赠，还有多人捐赠、办医院养老院等实体获得资金；按照活动领域，最多是社会福利，第二、三位分别是教育和艺术文化，显示出德国基金会在艺术文化领域的活跃性。8 1 来源：德国基⾦会协会 2 来源：德国基⾦会中⼼ 3 两个数字分别来⾃德国基⾦会协会、德国基⾦会中⼼。 4 德国基⾦会协会数据库中有 810 家。 5 德国基⾦会协会数据库中，协会基⾦会 210，责任有限公司基⾦会 280，股份公司基⾦会 10 家。 6 廖鸿.德国基⾦会的管理及其启示[J].中国⺠政,2018,(11):57-58.; 李振分享的数据与前⼀致，教会基⾦会共 2500 家。 7 德国、⽐利时基⾦会考察报告[J].中国社会组织,2015,No.54(18):44-49. 8 来源：德国基⾦会协会 2 就民法法人基金会来看，2000 年以来，基金会呈持续增长趋势，从 2000年的 9754 家，到 2022 年底 25254 家，平均年增长 3%。基金会的分布西多东少，最密集的是西部人口密集的老工业区北威州、东南角拥有千年历史和最古老传统的巴伐利亚州，最少的是远东；按人均分布虽差异不如绝对数值显著，但远东仍然少于原西德地区。细观基金会集中的群落，一类是中世纪活跃的古城，再一类是 13-17 世纪德意志中北部的汉萨城市联盟成员，基金会发达原因均与商贸中心雄厚的资本金、可以开展福利相关，而东德除了魏玛和柏林附近在德国统一后有所发展外，一片空白。9 如果考虑到基金会作为“永续”财产的载体（这一点下文将专门探讨），德国基金会的分布图，似乎也在记录着城镇文明化的历史进程。观察原东西德地区的差异，进而产生一个问题：这种差异多大程度上是由于现代制度选择带来的？或者，恰恰基于一处处城市群落的文明历程，汇聚成了不同的制度分区呢？托克维尔在《美国的民主》中记录了美国活跃的公民社会，并特别注意到“民情”因素的作用；布坎南的《使民主运转起来》考察了同样政策在意大利南北部运行的差异，透视到现代意大利公民传统中“社会资本”的影响。德国基金会最早在 12 世纪已经出现，10它也是德国民情、社会资本、公民社会的一个侧影。 基金会与商业在任何地方都是同向的。被视为现代基金会发源地的美国，其基金会兴起是 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大规模工业化带来巨大财富的社会创新；中国基金会是 1970 年代改革开放后随着市场经济成长起来。公益、基金会，总是市场逻辑的递进，而不是反之。不过中国历史上的经济活跃期，自发生成的财富传承与福祉功能的组织形态，并没有社会公益性的基金会，而主要是家族纽带的扩延，最典型是宋代的“范氏义庄”，其设立目的是本乡本族人的生老病死、婚丧嫁娶、教育和科举事业，自 1050 年设立维系八百余年。可见基金会的形成，不仅与商业和财富相关，为什么财富通过该种方式传承及惠及何人何事？宗教、结社、罗马法传统，相应塑形了德国基金会的现状。 基金会即慈善（philanthropy）：基金会在欧陆的特殊地位 在德国的行程中，当交流到“慈善事业（philanthropy）”、“基金会”的宏观图景时，中国代表团和德国专家，似乎总感到对方讲述的内容有点莫名其妙。在欧洲慈善协会 Philea 介绍各国的慈善,中方奇怪他们全程只谈基金会，对其他的非营利组织都没有介绍到，那慈善事业的“全景”到底什么样呢？欧洲朋友奇怪中国不断提到数量最多的社会组织是“社会服务机构”，那到底是指什么？经过艰难往复地追问、翻译，双方甚至才听明白对方的问题，然后终于意识到，当各自在使用“慈善事业”（philanthropy）这一概念时，脑海中原来指向非常不同的现实图景。 欧洲慈善协会的网站上，关于慈善（philanthropy）的定义是：慈善指将自己资金及非资金资源用于公共事业的基金会、公司资助人和个人。11更狭义的 9 来源：德国基⾦会协会 10 ⻢庆钰. 德国基⾦会的法规制度与发展环境及其与中国的差异.CFF2008, 2018-08-02. https://mp.weixin.qq.com/s/iyN44OmIGjeFS4Iq7D9i3Q 11 Philanthropy refers to foundations, corporate funders and individuals using their own financial and non- 3 一个概念是“机制化慈善”（Institutional philanthropy），特指符合上述定义的基金会、公司资助人等机构资助者。12这个“慈善”概念突出地是以资助为中心界定的。粗略地说，基金会就是慈善事业的核心内涵。“慈善”又是更广义“公民社会”的一部分，后者是与政府、私部门相对言的社会部门的统称。基金会作为资助者，与各种实施行动的 NGO，二者共同构成公民社会。核心概念关系如图 1. 图 1 德国的慈善事业概念框架 基金会作为慈善的核心概念内涵，具有典型的欧陆特色。大陆法系通常都有民法典将法人区分为社团和财团。德国作为大陆法系国家，“基金会”（stiftung）的法定含义是民法典中与“社团法人”（基于人的集合设立的法人）相对称的一个概念，即基于财产的集合设立的法人（“财团法人”）。所以在德